關於教書這件事
在中國人、中文已經在海外爆紅已久的年代,我也突發奇想,覺得身為中國人、中文是母語的這種有潛力的與生俱來的資產不應該被埋沒。 在軟體程式設計的高科技江湖裡打滾多年,嘗盡職場中的甜酸苦辣,人事的紛爭擾嚷,心下已經決定一旦放棄了這個黃金手銬,一定要從事一個和專業完全沒有關係,而是和自己的興趣可以結合的一種低科技領域。
我能做些什麼? 我喜歡做什麼? 做什麼能帶給我最大的快樂? 我不確定,因為可以選擇的可能性太多,令人眼花繚亂,無所適從。 這是一種所謂的良性問題。
意外發現柏克萊加大的成人延伸教育學校正好提供了培養中文教師的課程,如果修完不算多的必修課(其實和讀個碩士差不多),還可望拿個鍍了一層薄薄金箔的結業證書。和負責這個教學項目的某Dr.教授 E-mail 往返了幾次,發現這個領域的發展雖然不算早但依舊前景無限,各種不同形態和階段的學校,中文老師的需求量仍然很大。
我把自己的學經歷簡單地介紹了一下,這個Dr. 就非常歡迎我把履歷表E-Mail給她,說他們常常有各式各樣的工作機會可以幫忙撮合。 好笑的是,我都還沒正式下海註冊成為學生一枚,就有人覺得我可以擔當這個重任了,可見得他們多麼地求才若渴。我拍拍自己的肩膀嘉獎一下,感謝她對我的知遇之恩,只可惜那時我還捨不得放棄那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高科技雞肋工作。
沒錯,我雖然大學修了所有的教育學分,擁有教育雙學士的學位,但決定出國留學時也想向大部分的留學生看齊,趁這個改變命運的機會轉換跑道,從學習號稱百無一用的文史哲學改為比較實用好找工作又有錢途的理工電腦。 學理工我是絕對沒門的,電腦雖然八竿子打不到,可是十八個竿子總打得到吧。 也許是命中注定吧,陰錯陽差中我決定還是繼續專攻教育, 因為基礎已有,水到渠成,K書不累。
可是教育這個領域裡也是五花八門的專業枝節分得很精細,到底選什麼才能趨利避害,既容易念(這個很關鍵,因為從來都沒有醉心過做個很會讀書的我,一定要對得起自己),將來謀生也不至於太困難的才行。
大一國文我被年輕的講師評選為班上女生類中第一號作文寫手, (那個男生類第一號寫手早就繼承家業,成為台北一個私立高中的校長了),又有一次被以嚴厲出名的教清史的系主任很惜讚如金地小誇過我的口頭心得報告,我私下對自己未來要做什麼,感覺像突然有了顏色就想開染坊一樣,興奮地作了很多種不同版本的白日夢。 因為在班上有了這樣的頭銜和背景,同學還不吝選我當上大三的學術股長,其實我的成績每每是但求低空略過,和人人眼中覺得做學術股長的都很會念書的刻板印象實在差得十萬八千里,不過我還因為這樣,光榮地接掌了沒人想幹的年度系刊主編的重任。
那時候和一個年長我至少六歲、七歲的低一屆的學弟常常有討論系刊編務和時事的機會,當我每次看見滿腹經綸充滿理想抱負又佐以社會經驗滔滔不絕大放厥詞的他,心裡不但驚訝於自己的幼稚淺薄,並且對他也刮目相看佩服得五體投地。 他對我最大的啟發是告訴我我可以朝學寫歷史劇本開始,這是一個可以非常有成就感的專業,不管是從金錢的報酬或是個人和專業知識的成長來看。 ( 後記,這個學弟後來再接再厲進了台大完成博士學位,他的意志力及成就真是令人佩服。)
雖然學弟打開了我的眼界,可惜膽小如鼠的我一聽這個從來都沒有幻想像過的職業就驚嚇得屁滾尿流, 對於怎樣開始攀登這座山峰的艱難程度完全都不敢想像,而且覺得太過困難。 雖然我不能再更同意他充滿鼓勵的話語,可是沒種的我,不敢嘗試就已經放棄這種瘋狂的想法了。
其實,當時的我每天都混混噩噩,日子過得像在作夢一樣,覺得前途茫茫,像一頁扁舟川流在滔滔江海當中,並不知道自己擁有年輕這個最大的本錢是可以勇敢地放手一搏的。 如果, 如果我那時堅信自己,勇於嘗試,做別人都不敢做的事,也許不出五年、十年,早就成了名利雙收的電視電影古裝劇的名編劇了。 不過,後事之師誰都會做。
話說我的課內和國中試教成績其實並不賴,我也不覺得教書是件非常困難的事,可是我始終對教書生涯產生不出那種讓我熱血沸騰的熱情,那些教育學分和教學實習遂淪為交差了事的往事一樁。
我認為,教書這一樁事業我也許有辦法老老實實把教材交代完成, 願意努力一些的話也有辦法成為一個尚有新意可以啟發後代的老師,但卻似乎永遠沒辦法能深入淺出。達到滔滔不絕口若懸河,把教學這個我所崇拜的志業發揮得淋漓盡致,成為一個連我自己都羨慕欽佩不已的對下一代生命有深遠啟發和影響的好老師。 就這樣,我和充滿高貴超然情操的教學工作,在生命裡擦肩而過。
既然做教書匠誤人子弟顯然不合適,到了選擇留學科系的時候,我便選擇了教育行政作為我的碩士研究專業項目。 我的碩士論文,還很恬不知恥地特地把電腦教學及教案設計結合起來當作專題研究,拼命想和電腦沾上一丁點關係,那時系上教學用的電腦實驗室裡還是充滿了使用軟膠磁片的小蘋果電腦,而我果然把那六、七十歲像我老爸的猶太老頭指導教授唬得一愣愣地,不敢對我提出任何異議(其實他是忙於指導博士論文,才沒空理我這個區區小碩士生)。
畢業以後,我在社區學院和四年制大學做行政工作呆了五、六年,算是學以致用。 那時年輕氣盛對未來充滿了熱情和幻想,我覺得那兩個工作我都喜歡也都還蠻適合我的,可是婚後嫁雞隨雞必須搬到外州的時候,我才不得不離開自己已經混得不錯的專業領域重新出發。
這時才最終決定鼓足勇氣背水一戰,到加州大學上電腦證書的課程,並且在沒修完幾個課之後就幸運地找到相關的工作機會,從此走上了斬新的一條不歸路,而且還奇蹟似的在資料庫設計和發展這個行業裡僥倖存活了十多年。
感謝美國這樣開放並處處充滿機會的社會環境,滿足了所有有心人的想像空間,也給了我這樣一個電腦資訊三腳貓無限的發展機遇,而且只要我盡量壓抑自暴自棄小看自己的自卑心理,努力加上勇氣、骨氣和運氣,我就能常常換工作,而且無往不利,出奇不意,跌破周圍人的眼鏡。 也許這些小小成就在他人眼中是很微不足道的,不過,也沒關係,我的世界,我的快樂和我的成功,我自己定義!
在週末去柏克萊加大上中文教學課的日子也是很享受的,我徹底重溫了二、三十年前大學裡上過的教學知識和教材教法,當然教授的新科技教學內容及方法已經進化、改變了很多,教學互動及反饋自學都佔了絕大部分,這是我覺得受益最多的地方。
在我認為,全心全力全然雙向溝通的教與學,以及對個別學生激發對生命的熱愛和人生的啟發,比只是消極地做好一個教書匠的工作更來得吸引我。 然而,可能是因為我個人對於成為一名真正好的老師的標準始終定得太理想化了,也許我還剩下些許作育英才的熱情,課堂上的試教因為我有公事實在太忙的藉口,我並沒有盡心盡力充分準備,做老師教書這件事我終究都覺得自己格格不入不能完全進入狀況。
後來有一次回台灣見到幾位大學同學,她們大多數年紀輕輕卻都已經從教職中光榮退休。我們談到教書這件事,我把從前自己的理想又拿出來炒了一下冷飯,同學說,其實好老師是可以培養的。 的確有幾個認真又努力的同學,真的就成了專業領域裡的名師。
一語點醒夢中人,我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只應驗了一件事,那就是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 自己以為不行的,可能也只是一種劃地自限的負面想像,很多時候是想太多了。 沒有真正努力嘗試過的,怎麼知道能不能呢? 試過的終究會在人生的軌跡上留下深淺不定的痕跡的。
常常,世界的空間和高度就是你所能夠想像的空間和高度。 如果能夠置之死地而後生,腳踏實地去學去做,經過一段時間的歷練,即使未必能夠成大器,一定也能夠達到某種自己所想像到的境界,在我來說,那就是一種成功,也是自我實現的最佳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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