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區悟語

               去年感恩節假期，趁著婆家人說要前來與我們相聚, 共度佳節之前，趕快溫言軟語對老鷹曉以大義、做足功夫，說恐龍姐去年五月喬遷之喜後，我們都還沒去幫她和外甥女們暖暖屋子（house warming)， 應該趁這個放長假的機會去拜訪她們的新居。 老鷹是個百分之百的理性中人，所以馬上點頭贊同，並且立刻打電話對家人說我們已經決定去拜訪恐龍姐的新居，同時和她們共度感恩節假期，請婆家他們計劃享受他們自己的感恩節。 我可以想像得到，我們的這個過節不把他們計劃在內的決定，一定在百般無聊的他們家，再次掀起了一個不小的波瀾。

               往常，婆婆和單身的大姑總是一搭一當早早決定了我們兩家人的每一個假期計劃，如果我私下消極反抗，主動安排了大家一起出外旅遊過節，即使玩得開開心心，婆婆也會忍不住埋怨為什麼不呆在家裡好好地相濡以沫。 可是如果老鷹和我表示不大有興趣開六、七個小時的車去拜訪他們（雖然他們幾乎天天和老鷹通電話、話家常），他們就會決定立馬殺來。

               拜托，像我這麼不勤快的職業婦女，雖然在工作上自認日理萬機，也終究承認自己沒多大的能耐能夠上班賺錢之餘還能把家人搞得得服服貼貼，把個小家庭治理得妥妥當當，那又怎能面對婆家頻頻的突擊檢查，而應付得從容自如呢？ 

               況且，好不容易盼來了一個長假，不但不能在家盡情放鬆享受，卻要先做緊急大掃除，還要傷腦筋想要如何伺候一群老饕的一日三餐、各種娛樂節目和馬不停蹄的瞎拼，這絕對不是我閒來無事，歡喜應付的高難度場面。 即使我們常常除了勤做東上館子外，婆婆每次也都概然負起掌廚大任（因為陰錯陽差，他們總默認比起精明能幹的婆婆，我的廚藝實在太差，所以我才能夠長期悻免於難，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我也還是難以享受作為弱小族群、沒有自我的不自在。

               和婆家近距離相處不知不覺已經超過十五年了，不可晦言，其間當然有過不少快樂時光，尤其是從小龍子出生到青春期之前的這一段日子。 在海外，這個四百英里可謂近距離了；有人也許會以為離開這四百英里，我就可以逍遙法外了--- 才沒那麼容易呢！婆家人總覺得這四百里的距離不算太遠，還是可以不厭其煩地來來往往，很多時候搖控也還挺管用；如果我和老鷹二人對實踐“孝順父母“在方法和實質上達不到一致共識，我以為各個擊破也最終可以達到目標。 可憐婆婆一輩子都把生活重心完全放在兒女身上，一旦離開就產生了嚴重的分離焦慮感，沒辦法也不願意放下自我，安享自己自由自在的黃金歲月。 言談當中她們道盡無盡的擔心與焦慮，雖然都是善意，但是負面的想法重重的包圍著我，讓我總是聽了就感覺到心情特別沉重、壓力特別巨大。

              姻親之間距離近了，就不免生摩擦、起矛盾。 生摩擦主要就是因為沒血緣關係的人，因為時代、背景、思想、個性、品格的不盡相同，卻硬要時時扮演莫名其妙的親暱家人關係，真是自欺欺人。 也許其他人習慣認為是理所當然的，對我這種最討厭虛偽客套的人，日久難免心生煩厭，覺得自己既然演得不夠稱職，不如盡量減少需要扮演虛假的機會，多還我輕鬆、自然的本色。　

               我一直天真的把“反正到頭來，人人都要獨自面對孤單的自我“ 當做座右銘來深信不疑，所以最最適合恐龍媽說的，我只能去住”獨家村“了。

               雖然我不禁對這次好不容易贏來的自由自主竊竊心喜，可是好景不常，深具慧心的恐龍姐多多啄磨了一會兒後，很慷楷地決定要同時邀請距離她一百里之外的我的婆家人一起過節。 這個決定表面上可謂皆大歡喜，可是我知道，事實上，大家都深感不能獨佔自己親愛家人的相聚時間和空間，是最大的遺憾。　

               可是，這已經是最完美的結局了。 否則，婆家人家裡的飯桌上，肯定會對我的自私自利、自作主張，大肆批判一番了。　現在，至少我背後少挨些批。   我的認知完全不是是空穴來風、疑心病太重，跟據我對他們多年來的知心理解，和不止一次偶然不小心聽到他們對我的各種各樣的大小批判，我不需要加油添醋，就可以輕易的發揮自己的想像空間！ 這些曲折的人性陰暗面，哪裡是天真的老鷹可以用他的理性羅輯思考搞得清楚明白的。

               近年來，很多時候我始終對簡單的決定，例如像是“自家人要如何度過每一個長假日“ 的自主權被剝奪，感到非常地沮喪，甚至憎恨。 我每每希望有更多的自由空間，可是更多時候，我不得不屈服於“孝順父母，克盡兒媳責任“ 的道德倫理規範框框中。他們軟硬兼施要求得越多，我便越像個青春期的孩子一樣，不是表現得畏縮，便是呈現逆反。 我憎恨別人的強勢壓迫，更痛恨自己的身不由己。

               我想，姻親關係如果不能自自然然地，從心底發出大量的互愛互重互諒的能量，還要走到光靠傳統的道德倫理來約束和維持（可能只是我自己這樣認為的吧！），那不是本末倒置，而且大家的為人都很失敗嗎？！也許更重要的是，我應該好好自我反省，我並沒有先給予他們從內心發出的光和愛啊！不管別人如何，我應該先從自己做起 ～ 接受他們就是這樣的人，而且不會因我而改變的事實，然後盡量做好自己份內能做、該做的事；我相信如果能夠這樣，自然就可以常常有輕鬆愉快之感了。

updated from 12/1/12 po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