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區悟語

小紅說媽媽和丈夫大吵一架，幾個月前回國了。她不得不振作堅強起來，也忙得沒有時間憂鬱。想想丈夫對自己體貼忠心，雖然生活不富裕但畢竟是自己的選擇，她下定決心要做個堅強獨立的媽媽，不要再像以前是個嬌縱長不大的女兒，以後要好好計畫人生。

女子想要晉級成為母親，必須經歷歡欣受孕害喜嘔吐，腹部日隆行動笨拙、半夜頻尿卻又起身艱難，十月懷胎終於熬至時辰到來。經歷數小時的產痛，無數次的用力推擠頂出，終於見到那個紅咚咚，揮舞著雙拳張口大哭的小生命。母親在虛脫喜悅中終於鬆了口氣，但是醫生護士卻半開玩笑地說：「安靜的好日子從此結束，妳的新生活現在才開始呢！」

小紅是獨生女，剛一懷孕母親就飛來照顧她，丈夫對也呵護有加，臨產前父親更特地請假來為她打氣。嬰兒出生，一家人手忙腳亂，六隻眼睛瞪著小baby瞧。唯獨小紅閉上雙眼嘟噥著嘴巴，納悶大家怎麼都只顧小baby而不理她！產後病房中的小紅不像個興奮的新媽媽，倒像個吃醋賭氣的大姊姊。

我是位醫院口譯員，專門為醫生和病人提供翻譯服務。不久後再見到小紅，我差點認不出她。小紅原本一頭烏黑秀髮，變得焦黃蓬鬆打結，滿臉浮腫憔悴，取代先前的嬌嫩秀麗。她要求我跟醫生說明，出院回家後丈夫和媽媽成天只哄著小baby，對她不像以前那樣熱情關愛。而且小baby吵吵鬧鬧，弄得她晚上睡不好，心情更鬱悶，所以常常發脾氣，整天昏昏沉沉。

醫生很快診斷出小紅得了產後憂鬱症。醫師說明婦女生產後因為體內荷爾蒙變化，照顧嬰兒的壓力再加上生活作息、家人關係的變化，以及對自己身材走樣的擔心等因素，會引起產後失調。「產後憂鬱症」顧名思義，是剛生產完的婦女感受情緒低落，有極少數的人可能演變成產後精神病，病人在神智不清、躁鬱失常下恐做出自殺或殺嬰的悲劇。

我再次見到小紅是在精神科，她的產後鬱悶變本加利，不吃不睡，頭痛欲絕竟然撞牆自殘。丈夫強制她看專科醫生，小紅抗拒生氣，蒼白失神，扯著亂髮嚶嚶啜泣。以前的她似一樹粉嫩春花，生產後短短三個月，竟然是紅花墜地，只剩下枯枝還爬滿了雜藤。

醫生擔心她有傷害自己的危險，所以規定她住進「行為糾正中心」，和一群嚴重憂鬱、躁鬱症、自殺的人在一起。在辦理手續中，小紅向我述說媽媽和丈夫因中西育兒方式不同而相持不下，兩人吵鬧不休。媽媽更怪她當初不聽勸告，以她堂堂大學高材生，竟為了來美下嫁給這位清貧老實的留學生。小紅覺得小baby 雖可愛但卻帶來這麼多爭執不愉快，沒興趣更沒體力去照顧這個新生命。

小紅在這一群雙眉深鎖，喃喃自語，無意識來回走動的病友中，她份外害怕無助，覺得丟臉。住了兩星期，所幸她和醫生合作吃藥吃飯、休息協談。她慢慢好起來，終於獲准離開精神病院。

經過大半年後我又在婦產科替小紅作翻譯，她剪了個俏麗的短髮，神情愉悅，亮晶晶的眼睛掛著酒窩。她說媽媽和丈夫大吵一架，幾個月前回國了。她不得不振作堅強起來，也忙得沒有時間憂鬱。想想丈夫對自己體貼忠心，雖生活不富裕但畢竟是自己的選擇，小紅下定決心要做個堅強獨立的媽媽，不要再像以前是嬌縱長不大的女兒。她這次是來裝避孕環，以後要好好計畫人生，不再發生任何意外。

我走出醫院來到停車場，剛下過一場大雨，四周新綠翠青。只見不遠處小紅和先生並肩齊步，推著嬰兒車走在人行道上，兩人一面低頭逗著小baby，一面互望微笑，背後浮現的是一道道繽紛的雨後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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